２００１年３月２９日，變性人李瑩狀告杭州市整形醫院人身損害賠償糾紛一案，在杭州市下城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。這是全國首例變性人狀告醫院的人身損害案。近日，李瑩向筆者透露了自己的心路歷程–––
從小想做女孩子
李瑩今年３４歲，出生在江蘇鎮江的一個小鎮上，名字是在她變性後，一位記者為她取的。她不願意將原名公之於眾，是因為她要把原名和過去一起收藏起來。這是她告別過去的一種方式。這也是做了變性手術後，李瑩一直客居杭州的原因。
李瑩說自己從一個男孩到一個女孩的過程，是從夢想開始的，這種夢想源自一種發病率為十萬分之一的易性病。她說自己是自懂事起就一直在夢想：要是有一天一覺醒來自己變成了一個長發飄飄，貌若天仙的絕代佳人那該多好啊！
在讀初中二年級時，一次偶然的機會，李瑩看到了一篇文章，說是一名美國修女做了變性手術後，變成了西班牙鬥牛士。從那一天開始，李瑩纔知道世界上還可以通過做手術變男女的。於是他開始搜集資料和聯繫醫院。父母在震驚之餘，便采取了通過換環境的辦法來改變兒子的這種“胡思亂想”。
一晃，李瑩已經２４歲了。為了促使父母接受自己做女孩的夢想，他開始偷偷服用一種藥丸，不久後，他的肌膚白皙起來，胡須也沒了，一個月後他還發現自己的胸部隱隱作痛，出現了硬塊。接下來，李瑩便把自己的外表先變成女孩模樣：做了頭發，化了妝，還買了文胸、旗袍，打扮一番，加上一米七五的個子，讓李瑩一下子變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美女。父母依然沒有認同兒子要變成女兒的想法，李瑩最終離家出走，尋找做變性手術的醫院。
第一站是上海，李瑩找到曾在１９９０年做了我國首例變性手術的上海第二軍醫大學何清濂教授，但何教授對他說，他現在還不具備做手術的條件。因為手術前醫生要對病人進行長期的觀察，要求病人在１至２年的日常生活中試用異性角色生活，並辦妥公安部門、父母兄弟、工作單位等各項證明，纔能決定給他做手術。
１９９１年１２月１日，李瑩來到了杭州，次日就去了杭州市整形醫院，當主治醫師秦醫生告訴他可以手術並立即住院時，李瑩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。他穿上旗袍住進了杭州市整形醫院三樓女病房。原定手術的日期過去了幾天，秦醫生卻一臉無奈地通知李瑩去他的辦公室，告訴李瑩不能做手術了，希望李瑩能理解。
李瑩又開始了飄泊生涯。不久，他開始晚上去一家舞廳陪舞。或許是他亭亭玉立的身材，或許是那如泣如訴的眼神，他很快賺了一些錢。
變性並非很美好
１９９２年２月２７日早晨，杭州市整形醫院為李瑩做了變性手術，手術比預想的要順利得多，當秦醫生告訴他手術成功，護士們也圍著向他問候時，李瑩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、看到的一切，自己成為杭州市整形醫院第一位變性人，也是浙江省首例變性人。
然而，手術２０天後，刀口發炎並化膿，李瑩隻好硬著頭皮回家休養。
對父母及外人，李瑩都宣稱手術成功，而到了夜晚她隻有暗自垂淚，手術的後遺癥令她痛苦不堪。她去附近醫院檢查，醫生告訴她：陰道萎縮。必須要做補救手術，隻有這樣纔能減輕痛苦。於是，李瑩又在江蘇、上海的醫院裡跑開了。醫生的回答幾乎一致：在哪裡做還是回哪裡修復。萬般無奈，１９９２年１２月，李瑩又回到杭州市整形醫院，這離上次手術整整一年。
李瑩在杭州整形醫院再次進行手術。一星期後拆線，李瑩纔知道，困擾她的肉環沒有被切除，她的陰道口倒被劃了個大口子！她欲哭無淚。她已經沒有勇氣再進手術室，也同樣沒有勇氣回家，她決定留在杭州。
術後八年告醫院
一直喜歡唱歌的李瑩，１９９９年８月通過了浙江省音樂家協會聲樂藝術（業餘）考級委員會舉行的聲樂通俗組業餘六級考試。從此開始了她業餘歌手的生活。
李瑩的性格溫和，待人彬彬有禮，雖說隻有高中文化，但出口成章。或許由於這一點，李瑩的演出市場也還紅火，不到一年時間，她先後到了上海、山東、江蘇、浙江省等３０多個縣市演出。
但是變性後令李瑩懊喪不及的是，她曾把變性看得太美好，總以為通過手術，自己能成為夢中靚女，並為大家所接受。結果肉體上帶給她的痛苦，永遠也無法擺脫，李瑩把原因歸結於整形醫院。
在李瑩有了想通過法律手段為自己８年來所受的痛苦討回公道後，一些朋友勸她，這樣做太危險，自己好不容易在公眾面前樹立的健康女性的形像會毀於一旦，成為一個不健康的變性失敗者。正當她猶豫不定之際，她發現另一位變性朋友，在陰道再造手術過程中使用了模具，手術效果與她截然不同，而且還結了婚。這時，李瑩覺得自己的手術並沒有成功再次得到印證，因為既沒有產生手術後的效果，又痛苦難忍。於是她決心寧願毀譽，也要將醫院告上法庭。
李瑩通過媒體朋友，找到了曾經在醫院工作過的浙江六和律師事務所劉成林律師，由於變性人本身就是很引人關注的話題，加上又是全省首例，而且也並非是純法律問題，劉律師還是把此案提交事務所討論，當時同事都給劉律師潑冷水，因為一個關鍵的問題是，變性成功與否至今國家沒有標準。
而與事務所的討論結論不同的，是當事人李瑩的態度，她表示自己並不一定要醫院賠多少錢，隻想告訴那些想變性和正在做變性手術的人要慎重。同時，通過這場官司讓變性問題引起社會和有關部門的重視。劉律師考慮再三還是接下案子，並經所裡同意，免費為李瑩代理。
為了能讓法院受理這種新類型的案件。律師和當事人決定不以醫療事故起訴，而是把損害事實定在醫療過錯上，即不否認變性手術成功，但手術後的護理和告知權利被侵犯，因為像這種手術，護理也是最關鍵的。
２０００年１月１５日，李瑩拿著狀告杭州市整形醫院人身損害的起訴狀，來到杭州市下城區人民法院，此案引起了法院立案庭郝庭長的重視。不久法院通知李瑩，決定受理此案。
變性成敗實難斷
李瑩作為原告，在起訴狀中稱，其因患異性轉換癥於１９９２年２月２７日在被告杭州市整形醫院施行陰莖切除術、陰蒂陰道再造術、尿道改道術（以上統稱變性手術），術中進行順利。但在最關鍵的術後護理過程中，由於主管醫生的嚴重不負責任，致使在手術後沒有在陰道內插入一個類似陰莖的模具以使陰道成形（注：此手術都必須有此過程）。被告在原告住院期間沒有按此進行護理，出院後也未囑咐原告要施行陰道口擴張鍛煉，致使原告陰道極度萎縮，陰道口周圍長成一圈“肉環”（即硬狀物）。雖經第二次手術，癥狀仍未改變，到第三醫院求醫，也遭拒絕。至今性別轉換未達目的，肉體和精神極度痛苦。原告要求被告賠償繼續治療費１萬元和精神損失費９萬元。
杭州市整形醫院在答辯狀中稱，原告因男性女性化生活１４年，變性願望十分強烈，去多家醫院求診均遭拒絕。於是原告用剃須刀切除了自己的雙側睪丸前往被告處求診，要求做變性手術。同年２月２７日，醫院為其成功施行了變性手術，手術非常順利，護理也很規範。對原告陰道再造手術中被告采用了陰莖皮瓣再造陰道，手術後無需插入模具。且陰道萎縮的事實並不存在。而原告在訴狀中所提到的“肉環”其實是陰道口疤痕攣縮，這是手術的必然結果。原告在訴狀中稱其未能達到性別轉換的目的，被告認為變性手術隻能解決異性轉換癥（易性病）患者的心理問題，改變的是患者的外表，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生理問題。而且，原告８年後於２０００年１月１５日起訴已超過訴訟時效。被告據此認為其沒有損害原告的身體。
２００１年３月２９日，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。在法庭上，原、被告雙方，進行了激烈的爭論。爭論的焦點是：手術到底是成功還是失敗？評判的標準又是什麼？訴訟時效是否超期？
臨時為原告出庭的浙江六和律師事務所姚燕倩律師，對被告認定其手術是成功的問題提出異議，認為手術成功與否，做到哪一步纔算成功，關鍵要看手術效果。原告在變性手術中做其中一項陰道再造術的目的，除排尿的功能，還有過性生活的要求，目前因手術護理不當導致陰道萎縮，僅容一指，根本無法過性生活。沒有達到效果的手術能算成功嗎？而陰道再造術並非是一項技術難度很高的手術，在對一些畸形的女性患者是經常做的，成功與否其關鍵還在於術後護理。對訴訟時效問題，當庭提供了一份２０００年初原告到被告處門診的病歷，醫生要求原告繼續手術治療，這證明在被告處所做的前兩次手術是失敗的，而且病情一直延續至今，故不存在已超訴訟時效的問題。
杭州市整形醫院姚建民醫生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，變性手術會因個體的不同而導致手術後存在差異。所以，根本無法制定一個統一的標準來衡量手術是否成功。他還出示了一份證據，就是當年醫院在為李瑩做手術前和李瑩簽訂的協議書。協議書上寫明，手術可能會出現“皮瓣壞死、損傷重要的血管和神經，外觀上功能、感覺難以與正常女性相比”等內容。
到底孰是孰非？法院未當庭判決。應李瑩的要求，法院將聘請有關專家對李瑩進行醫學鋻定。
變性手術須慎重
這場官司給人們留下了許多值得深思的問題。作為中國變性手術的首倡者之一的何清濂教授近日呼吁：有關部門該管管了，別讓好不容易發展起來的變性手術事業走向歧途。何清濂說，並不是每一個想變性的人都可以做變性手術的，在手術前要對病人進行長期的觀察，一般隻對於病史長、癥狀典型、已嚴重影響生活乃至生命者纔考慮施行變性手術，並要求病人在日常生活中試行異性行為及角色１至２年，辦妥公安部門、父母兄弟、工作單位等各項證明。而變性手術的泛濫導致相當高的失敗率，沒有統一的標準又讓不少易性病患者投訴無門，手術的失敗給他們的肉體和心靈帶來了巨大的創傷。因此，希望有關部門盡早制定相關的規範和標準，同時通過嚴格的考核在全國範圍內選定數家人纔、技術、設備達標的醫院作為變性手術的定點醫院，以保障我國的變性手術健康發展。
法律界人士也擔心，目前變性手術在國內還未正式成為公開的醫療技術加以推廣，因此我國衛生主管部門尚未制定變性手術的相關規範和標準。醫患雙方無章可循、無法可依，這很難保障那些受易性病之害的患者的合法權益。 | 
